王其银
去年6月,韩国钧故居(俗称“韩公馆”)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是韩公馆历史上的一些往事被人们重新珍视。
设计精巧的“小洋楼”
韩公馆历史上有座“小洋楼”,是韩公馆后花园息园的一部分,当时叫“俱乐部”,韩家来客人有时就在“小洋楼”里接待。抗战期间,粟裕将军和夫人楚青在里面住过,后来小楼被人们称作“将军楼”。
“小洋楼”地处韩公馆西北角、原紫石中学西边通钥匙湾的南北河边。小楼位于河西,坐北朝南,东侧房间的窗子临河,出“小洋楼”向南左拐有小石桥与紫石中学相连。南北向的小河北去有个分岔,岔向东北有一段水面较窄,岔向西则有条弯弯曲曲的河直通下坝的杨家桥;河南岸分布着“聚乐园”、职工学校、德源米厂、颐丰米厂等单位。这段水面实际上是海安旧城区北侧的天然屏障,颇有点像护城河,水面很宽,有的地方还围有小岛或半岛,从“小洋楼”出来可以坐船向北折而西行到“聚乐园”游玩。
或许正因为小楼有这样独特的地理位置──比较掩蔽,利于韩府从后面与外界相通,且里面设施一应俱全,韩府年轻人都喜欢住这里──夏天凉快,可以避蚊子,冬天则可以晒太阳……应该说,韩家在那种特定的年代里能修比较洋气的“别墅”,主要还是韩国钧见过世面,儿子又是学建筑的,所以息园里当时除了建“小洋楼”,还盖了一座比较大的楼房让其他家眷们住。笔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小洋楼”里住了十几年,因此对“别墅”的外形和内部结构仍记忆犹新。
“小洋楼”说它“洋”,是因为设计精巧,楼身墙砖为传统青砖,进门中间有通道,通道两侧分隔成四五个房间。楼上朝南有露台,也有与楼下对应的几个房间,铺着地板;坡式的顶部盖着红瓦;露台巧妙设计成下层的雨棚,有柱子、栏杆,这样楼上可以充分享受阳光,楼下则可以避雨遮阴。由于小楼临河,树木掩映,青砖红瓦加上白色护栏,看上去很洋气。这样的小楼在当时的海安应该说是绝无仅有的。
韩国钧痛失爱子
小楼的兴建应该在1930年以前,当时去小楼过河是木桥,河东还建有一座尖顶的类似意大利教堂的楼房,楼房局部高达数层,由于楼体比较大,成为地标性建筑,1937年年底被日本鬼子飞机轰炸海安时炸掉了……楼房的东边是广福禅寺,广福禅寺的大雄宝殿与西式楼房及河西的“小洋楼”差不多处在东西一条线上。
小楼的设计建造出自韩国钧小儿子韩宝琨之手。韩宝琨人称“韩四少”①,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土木工科,他曾在1923年设计建造了韩公馆后花园车厢式小花厅。该厅西式房顶,内置乳白色拱形天花,以优质木材作板壁,所有窗扇皆三层:一百叶,二窗纱,三玻璃,主人可按季节变化而更换使用。地面铺贴德国进口的彩色瓷砖,坚固光滑。瓷砖下面还铺设取暖管道,堪称苏中地区最早的地暖设备。正因为车厢式小花厅有如此设施,抗战期间(1940年9月)陈毅提议韩国钧主持召开的“停止苏北内战,一致团结抗日协商会议”(简称“联合抗日座谈会”)就放在小花厅举行,韩国钧、黄逸峰和八县代表在会上联名向苏北各方发出呼吁书,呼吁各方军队团结抗战,制止一切破坏抗战的摩擦和分裂活动。
韩宝琨设计建造车厢式小花厅取得成功后,顺应父亲意愿,或许也借鉴了通州张謇在濠滨建造“濠南别业”的做法,于海安镇钥匙湾北侧──韩府后花园西北角建造了“小洋楼”,当初取名“俱乐部”。
“小洋楼”建起来后,韩家有重要客人来访有时会邀到这里接待。有一次“韩四少”陪税警团团长徐继泰(人称“徐麻子”)在小楼上喝酒,酒后韩宝琨失足从露台上跌下来摔死了,韩国钧悲痛万分,写下祭联,联曰:“不爱其身以遗亲忧,是可谓不孝;既亡汝兄又见尔死,吾何以家为?”多年前,韩的长子“宝庆未冠,以患外症亡于开封旅寓”。次子双庆则“早殇”。三子宝瑄肄业于奉天中学,南归后帮助父亲“经理家务”,又不幸于民国二十五年(1937)病故。因此宝瑄去世后,韩宝琨就成为韩国钧寄予莫大希望的所在,这次又遭此意外厄运,堪称韩国钧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小洋楼”被人誉称“将军楼”
1940年10月,黄桥战役胜利后,陈毅、粟裕率新四军东进移师海安,韩国钧亲自到海安西门木桥头迎接,陈对韩执后辈之礼,一再说明黄桥之战系我军被迫反击自卫,韩连连点头,抱怨韩德勤不守信用。事后,陈毅和叶飞、管文蔚、惠浴宇在朱克靖陪同下拜访韩国钧先生,韩力邀陈毅和张茜同志住进韩公馆西花厅。
史料记载,自那以后“陈毅同志与韩国钧先生私交日密,相见恨晚,多次互赠诗章书联,‘斟酒论文,接席无虚日’”。
或许就在陈毅和张茜暂居韩公馆西花厅期间,出于对战友粟裕及其夫人楚青的关爱(粟刚指挥黄桥战役,辛劳至极),在韩、陈的邀劝之下,粟、楚等住进“小洋楼”。战争年代,男同志到哪儿都可以安身,而女同志则有诸多不便,特别是有机会能洗个澡就是最大的奢侈,因此在那种年代住进“小洋楼”自然让人终身铭记……解放后,楚青同志来海安曾对陪同人员指着小楼房子说:“当年我们就住在这一间……”
值得探究的是,据《粟裕年谱》记载,粟裕将军与楚青结婚是1941年12月26日,地点是在“丰利东北的石家庄(今如东石庄)。也就是说,1940年10月,粟裕和楚青来海安时还没有结婚,按理说是不可能同居一室的。但退一步说,楚青作为机要秘书,在粟司令和指挥人员住进小楼时她和其他女同志共住一室也是有可能的。
令人关注的是,楚青本名詹永珠,1923年出生于扬州一个职员家庭,其祖父在海船上被日本暴徒扔进海里,死时才40多岁;父亲在南京躲过大屠杀后领全家人到上海避难,刚考进省扬州中学的詹永珠到上海后私自离家出走,投奔皖南新四军,一心要杀日本鬼子……这是1938年,她才15岁。据《粟裕传》描述,已经30多岁的粟裕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看上速记员楚青时曾遭到她的拒绝,陈毅、王集成等人极力促成,仍无进展。或许新四军渡江后黄桥决战的胜利让少女对将军多谋善断的英俊风姿产生敬慕之情,而移师海安后的相对宽松环境让这种敬慕转化为甜蜜的军旅爱情,次年12月,他们终于喜结连理。
抗日战争期间,楚青随粟裕一直转战在苏中抗日根据地,反清乡,反扫荡,乃至发起车桥战役,她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历史时刻。抗战胜利后,粟裕统帅的部队转变为华中野战军,在指挥苏中“七战七捷”期间,其战略指挥中心一直放在海安,这期间粟裕和夫人常经过海安,有没有再住过“小洋楼”,这有待进一步考证。
不管怎样,以楚青同志的记忆和解放后到小楼的指认,粟裕将军和楚青住过韩公馆“小洋楼”是无疑的。这也是“小洋楼”后来被海安人称作“将军楼”的直接原因。另外,有人说1942年11月,“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的邹韬奋北上延安途径海安对紫石中学学生发表抗日演讲时也曾住过“将军楼”……
“将军楼”有文化人的记忆
“将军楼”是民国时期海安的一处重要建筑,是韩国钧故居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战时期住过粟裕将军,还住过一些文化人。
韩紫石先生创办的紫石中学后来改建为海安中学,海安中学将广福禅寺的大雄宝殿改作图书馆,西边的“小洋楼”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成为县教育局工作人员的宿舍。原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袁金官同志在里面住过,县教育局于雷、陆凤鸣、吕国民、陈振东等也在里面住过,特别是于雷以对《红楼梦》的痴心研究在小楼里写出许多令全国红学界反响强烈的学术论文,他的《红楼悟识》《梦断红楼》中许多篇章都是在“将军楼”里诞生的。而笔者拙作《梅花雪》《杏花雨》散文集里的一些篇目也是在“将军楼”楼东南角房间里对着窗子爬格子爬出来的……
此外,县文化局局长朱永淮(曾任县教育局小教股股长)当年也常借宿“将军楼”,因“将军楼”宿舍住的多是“光棍”(家属在农村),比较热闹,大家相处融洽,常聚在一起凑份子喝酒。到了夏天天气热,晚上洗澡大家就搬个木盆到小石桥上轮流作业。进入深秋,小楼灯光照在河里,河里的螃蟹会爬到岸上来,吱吱咕咕的爬到楼里去,记得有一年秋天,笔者和于雷两个人一个晚上在楼道里、楼外井台还有河岸上捉了30多只大螃蟹,一次吃不了,还熬了蟹油。那时不问春夏天秋冬,小楼附近的河边都有人蹲在那儿钓鱼。
照理说,“将军楼”有韩氏族人乃至后人的不凡建树,有共和国开国大将及其夫人乃至民主人士的印迹,还有海安许多文化人的珍贵的记忆,且是“韩公馆”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怎样都应该修旧如旧长期保存。然而,在广福禅寺搬迁、海安旧城改造石板街等许多重要历史遗存一再被拆毁的背景下,在扩建校园时“将军楼”被拆,痛哉,“将军楼”!
注:①韩国钧育有四子一女,长子宝庆,次子双庆,三子宝瑄,人称“韩三少”,均早亡。四子韩宝琨,上海同济大学毕业,酒后摔死。小女名韩柳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