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生
2010年秋,由苏州金阊区政协牵头,苏州市政协文史委、姑苏晚报共同组织的“阊门寻根新闻行动组”抵临海安,主要是为寻访600年前明“洪武赶散”这段历史中的苏北移民资料。我有幸参加了此次颇具意义的座谈,并得以结识了苏州的文史同道夏冰先生。后蒙赠寄由其主编的《融宗老和尚纪念集》一册,展读之余,感慨万端,因为这位杰出的爱国僧人正是从海安土地上走出去的,且与本人有过数次晤面的缘份。而他在佛门中坎坷一生的经历,于平凡中见精神的高尚品格,却真的让我们后辈人觉得永难忘怀……
融宗其人
融宗法师,字尊权,俗名李成奎。1911年2月15日出生于江苏东台,后迁居海安县李堡三里村。幼年家境贫寒,父母笃信佛教,受其影响,12岁便在李堡斗姆宫(即“眼光庙”)从思成法师披剃出家。为人勤快、机敏,潜心事佛,于1932年送往镇江焦山定慧寺吉堂大和尚座下受具足戒,授法名融宗。因刻苦用功,深得众僧赞誉,1934年被选入首届焦山佛学院深造,除演习经、律、论三藏外,还须通晓汉地佛史,学习因明学、唯识学、语文、数学等知识,由此奠定了其深厚的佛文化基础。1937年学业期满,依“焦山学经,金山参禅”的传统,融宗又归金山江天寺参学修禅。在江天寺他得到素以注重培养僧材的霜亭大和尚的器重和栽培,被委以八大执事中的副寺之职,协理寺院大小事务,并经实际锻炼增长了学识和才干。
1942年初,苏州绅士申子佩、画家吴湖帆等百余名居士联袂致函,转江苏省佛教会,要求派僧来千年古刹天寿圣恩禅寺住持法席,以整顿恢复因战事残败的寺院,重开三峰道场。当年秋,31岁的融宗法师受命于危难之时,毅然接受委派赴圣恩寺担当起第五十七代方丈。由此,他固守佛规,团结僧众,发扬“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并重家风,为吴地佛教事业的发展,舍己忘身、呕心沥血奋斗了60个年头。这期间,融宗先是肩挑复寺保庙的重任,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寺内国宝级的珍贵文物,支持了太湖游击队的抗日活动。继而在十余年中陆续修建殿堂、经楼、白衣阁等一应建筑,力图复现古刹原貌。全国解放后,他服从国防建设大局,让出圣恩寺给部队驻军,泰然地迁往邻近的司徒庙暂住。在务农礼佛的同时,慈悲喜舍,为维护闻名于世的“清、奇、古、怪”四株汉柏,为收集藏存诸多流失的珍稀佛教文物,为修建大殿、香雪海梅亭、观柏回廊等倾注心血,做出了大量实实在在的工作。文革十年动乱期间,虽遭批斗、游村,但融宗矢志护法,使明代孤本《大藏经》及一大批各时期传下的碑刻、佛像、字画等文物得以保存,给后世留下了可贵的精神财富。
1986年重返圣恩寺后,融宗大师又以75岁高龄之身不辞劳苦,投入寺院整修,历时14载,使大雄宝殿、天王殿、伽蓝殿、还衣阁、藏经楼、五观堂、香积厨等建筑,次第修复。又建起了高大的“三吴古刹”牌坊,重铸了六吨的法华经大铜钟……再现了寺院“吴中丛林之首”的风范。
生前,融宗曾任圣恩寺方丈、司徒庙与铜观音寺住持、苏州市佛教协会常务理事、吴县市佛教协会会长、吴县市政协委员并常委,以及吴县市人大代表等职。
毕生辛劳,终归净土,融宗老和尚于2000年2月20日(农历正月十六)晨七时圆寂,世寿90,僧腊78,戒腊70。火化时得舍利子许多,后于2002年5月4日举行隆重的入塔法会,将其与灵骨一道,安葬在圣恩禅寺天圣塔院内,以供后人瞻仰。
护宝纪实
圣恩禅寺地处太湖之滨的光福镇邓尉山,距城70里许。这里古木参天,湖光山色,景物秀丽。因后晋青州刺史郁泰玄墓葬于南峰,故得名玄墓山。
寺为唐天宝年间初创,殿宇宏敞,法相庄严,因历史悠远,并传藏有各朝代的珍贵字画与文物而名播四方。在众多的文物中,一口2000年前的周代邾公牼钟(青铜器)更被称为稀见的“镇寺之宝”。钟高一尺多,外表铸有36个乳头,俗名“奶子钟”,它工艺精巧,每个乳头都能敲击出各不相同的声响,曾誉称“江南三鼎之一”。对这件“国宝级”的文物,圣恩寺从不轻易示人,只在每年的正月初九,历任方丈才会让它供香客、乡亲欣赏一面。
1937年冬,苏州沦陷,日本警备队驻扎光福,将玄墓山上的古木砍伐殆尽,寺中文物亦面临着被掠夺的厄运。当时,抗日的太湖游击队立即采取行动封闭寺院,并将邾公牼钟及几件重要文物托交附近一位可信的乡间老太保管。待1942年秋融宗法师来主持圣恩寺后,游击队司令薛永辉马上前往晤会,恳切地谈明部队的宗旨,表示欢迎其管理好寺务,勉励他支持抗日活动。同时,郑重委托道:“有几件国宝想请你保管,此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讲!”融宗当即合十致意,感谢信任,并爽然立下了“只要人在,文物就在”的铮铮誓言。
一周后,邓尉区地下副区长黄惠群就将宝钟与另一件明代华严经塔轴送回圣恩寺,仍由佛门弟子护卫。融宗深感责任重大,经反复斟酌,决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宝物用油纸、麻袋捆扎好,沉入山顶一口深井底下,悄悄掩藏妥当。
1942年冬,日警备队打听到圣恩寺有周代古钟的消息,就把融宗叫去诘问。面对日寇中队长大岛的反复盘查,融宗佯推不知,决不松口。大岛急又将当地乡长俞宝生找来,逼迫威胁二人说:如不交出古钟,到明天便要罚交一千担树柴,否则就都得受牢狱之苦。并示意当天须扣下一人,另一人去找钟。融宗和俞乡长异口同声表示愿意被扣下,实在不知道此钟的下落。大岛无奈,只好先放二人回去。归途,融宗在山坞里碰到薛司令,问起他被传讯的经过,薛司令连声夸赞:“你是有种的!”
次日,日警备队又来寺搜查,结果是一无所获。地方保安队也乘机在山上抢走两船树柴,半途即被太湖游击队截缴,有的保安队员还当了俘虏。
日军并未罢休,1943年春又一次把融宗抓押到木渎的警备队逼问。融宗一再回答:古钟已被国民党部队取走,其它情况不知。接着日寇一边用金钱利诱;一边以手枪拍案凶恶威胁,但融宗不为所动地坚持着说:“我进庙时只听说过,可从未见过此钟。我也不会变戏法,交不出钟来,要杀就杀吧!”敌人软硬兼施,用尽伎俩也是徒劳,只好再次放人。七年寒暑,融宗始终没有说出藏钟的秘密。
1949年春,苏州解放,融宗率众戽干井水,兴冲冲地将沉入井底的邾公牼钟取出。因该钟声名显赫,1951年参加了“全国文物展览”。现这件国家级文物已交由南京博物院珍藏,时有中外游客前来观赏,影响深远。
哀思不尽
我与融宗法师初识于1987年11月10日(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出家日),当时海安县第一个新建起来的佛教活动点——李堡念佛堂举行隆重的开光典礼,省内外的诸山长老、高僧大德均应邀来此祝贺。作为喜好佛文化的政协工作者,我参加了这万人观瞻的盛会,复经普陀山本德老法师介绍,认识了时在玄墓山圣恩寺的乡僧融宗大和尚,他高高的身材、慈祥朴实的面容,给我留下了较深的第一印象。他话语不多,只寄希望于我辈人能为家乡的佛教事业做出点有益的奉献。第二次是在1995年春天,我乘出差苏州之际,去拜见了已85岁高龄的融老,蒙不弃乡情留我用过素斋,又引导我去司徒庙观览了东汉尉邓禹手植的四棵古柏、香雪海的梅花以及明代83块楞严经石刻等。接着,回寺匆匆看了手书血经、部分名人书画,因考虑到融老正全力投入修缮,不忍打扰,便道声珍重依依惜别。再相见,就是这2010年秋,收到的这本《纪念集》,我默读着各界缅怀他的文章,望着书前他留下的那帧淡彩法相,心头不禁涌起了无尽的哀思……
融宗虽不是文物专家,但他爱国爱教,以一片赤诚之心,为保护文物,做出了大量有目共睹的业绩。除上述的周代邾公牼钟而外,如明太祖御赐《归山图》、镇寺宝《善才童子五十三参图赞》、唐代的铜观音像、清代的《万梅花中一蒲团》以及诸多的石刻、经碑、佛像、书画等,都是来之不易的珍贵文物。难怪1971年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将军得知实情后,连称其乃“真历劫不磨的铁罗汉!”
融宗不是大学问家,但他却热爱祖国的传统文化,利用寺院独特的自然景观与佛门的自身优势,广泛接待和恳交来自各界的名流学者、艺术大师:如叶圣陶、费孝通、钱伟长、姬鹏飞;如刘海粟、李可染、吴冠中、程十发;如田汉、盖叫天、赵丹;如虚云、赵朴初、明旸……等,有哪位不是各领风骚的贤能之士!他们坦诚交友,互有赠答,也为文艺的繁荣和社会的发展,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乃至延伸,传承至后世。
融宗不是圣人,但他恪守佛门清观,慈悲喜舍,一生克勤克俭、任劳任怨。为回报“四重恩”,他处处以身作则广播福田、弘扬佛法,遇难百折不挠;为社会公益奔走呼号,为培养僧材尽全力,于平凡处,做出了伟大的事业。记得书前有他生前用原珠笔写下的四句偈语:“十方同具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这就是一种淡泊的追求,也表现了他一种难得的人生境界。
斯人已逝,我们缅怀融宗法师,是要学习他的那种爱国精神,为构建和谐社会,为实现人间佛土而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