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和
村庄,乡人聚集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方。
我手头有一本《海安县地名录》,是1983年海安县地名委员会编的。30多年了,我翻阅了一篇又一篇,越翻越有味道。
《海安县地名录》里记载了1000多个村庄,李家庄、张家庄、邓家庄、莫家庄、孙家庄、营溪、焦港、佘港、钱港、秀才港、陆家堑、范家堑、陈家湾、居家湾、立发桥、葛家桥、油坊头……这片1000多平方公里的疆域,东临黄海,潮音浩荡,先民牵牛劳作,荷锄滴露,走在纵横阡陌。
地名录里的村庄,天高地广,掩映绿野。或临水而居,桨声欸乃;或于绿竹丛中,露出茅檐一角。有犬吠人声,鸡鸭呱鸣,板桥横亘,炊烟袅袅,混合泥土猪粪气息。
地名录里说,孙公铺,此地有一孙公,开一米铺,买卖公平,童臾无欺,乡人称颂,故名;刘家缺,相传清乾隆末年,刘姓挖大缺口,挡住田家楼地主骑马过去,故名;凤凰垛,传说曾有凤凰在此停歇,故名;反上,传说洪秀全造反大军在此返回;烟囱庄,相传此处原居一户,生四子,分家合居,但筑灶六口,六个烟囱……
我在一个叫薛家湾的村子里,遇到从地里扛着锄头回家的薛大爷。薛大爷在农历七月半这天要烧经祭祖,薛大爷烧经时口中喃喃地说,老爹老太,爹爹奶奶,我父我好,家来拿钱啊!薛大爷的祖先,是明代“洪武赶散”年间从苏州乘船渡江来到这里的。先人坐在船上来到江北,看到这片荒芜的土地,便弃舟登岸,垦田养羊,到薛大爷这辈,已在这里居住了400多年。薛大爷说,从前村庄河道夹树,夏天很凉快,人撑船行其间,河岸俱绿。
地名录里的村庄,在地名录里只留下一个名字,更多的留给人们想象。譬如,柏家桥,让人想到可能是一个姓柏的人家用柏树搭了一座桥;三角池,估计是那儿有一处三角形的大池塘;鹿汪,可能是麋鹿打汪的地方;空庄,是不是那个地方过去住着人家,后来人家搬走了,或其它什么缘故,成了“空庄”。
在地名录里眺望旧时的村庄,茅屋疏疏,小灯盈窗,它们是美的。村庄里的人情也是美的,其乐融融,村人走动,喁喁有声。谁家做了好吃的,会给邻家送一碗,东家的细伢儿在西家耍子,天黑了,就在西家吃饭,玩累了,就睡在西家,东家也不担心伢儿走失。
地名录里的村庄,在沟边,在池塘旁,只有芦苇蒲草是它的邻居。县城西北的里下河水乡,有的叫庄,有的叫甸,有的叫垛,还有的叫舍,那舍上据说只住了几户人家。
地名录里的村庄,雄鸡啼鸣时,炊烟袅袅,在天幕下寂静安详。
我到菜市场买菜,喜欢买李堡的豆腐百叶,听到两个卖豆制品的谈闲,“你是哪里的?”“堡河口的。”“你呢?”“范家堑的。”他们所说的这两个村庄名,地名录里都有。我去寻找“堡河口”,那里就靠近我的老家,我还有老本家就住在堡河口,听老人说,过去从李家堡(李堡)向南有条九里十八弯的河叫“堡河”,堡河与东西向的串场河(今称“栟茶运河”)交汇的地方就叫“堡河口”,原来“堡河口”的名称是这么来的。那角斜的“滩河口”估计也是这么来的吧!
地名录里的村庄大多不存在了,有些还存在,但位置已挪动了,不再有从前的气味和影子,它们只是一个地名而矣。作为地名保留下来,还是有好处的,它告诉后人,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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