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林
家乡李堡镇原属南通如皋,解放初期划归海安。小镇东临海岸,自范仲淹修筑范公堤后,成为通往老坝港、掘港等海港的交通要道,也是周边制盐贩盐的集散地,盐商、渔商、茶商云集此地。明代兴盛之时小镇聚居数万人。几经兴衰起落,小镇未能有大的发达。然而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镇则是沿海的军事要地。历史上为抵御倭寇发挥过作用。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十四军在此进行过游击战,抗日战争时期转入敌后斗争。从1941年起,在苏中军区司令员粟裕指挥下,先后进行了“五战李堡”的战斗。最为著名的是解放战争中的“三打李堡”,成为苏中“七战七捷”中最为重要的战役。
为真实了解这段历史,笔者闲暇之际,专门寻访了仍健在的本地老人,回忆此段历史,从另一个侧面口述记录这段英雄故事。
口述人:徐守发,82岁,中共党员,笔者堂叔。孩时目睹“三打李堡”,参加过土改,学过瓦工盖房手艺,经商贩卖过商品,大跃进时期招工进入南通钢厂学徒,后回乡务农,担任生产队长。
解放军夜挖掩体堑壕速度吓人
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中央军与苏北新四军为夺取李堡镇,先后进行了三次激战,双方出兵达万余之多。这就是当地老人所称的“三打李堡”。
1947年深秋,已经列编为华东野战军的粟裕一部,为从战略上牵制敌人有生力量,配合全军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对李堡镇顽军一个团的兵力进行了第三次大反攻。李堡之战是解放战争时期苏中“七战七捷”的重要战役。
据堂叔徐守发回忆,当时国民党中央军吸取前两次失守的教训,在四周修筑了四五米宽的堑壕,就是今天还能看到的东边丁堡河一段、南边是南石头桥东西方向的环镇区河,借助河沿构筑起二三人高的土圩子,四面都建起了碉堡和炮楼。其中的部分炮楼是日本人驻扎李堡时留下的,经过重新修整,又成了抵抗新四军的重要阵地。
徐守发回忆说,当时我们家在南石桥南四五百处的河岸上,中央军准备固守李堡时,因为房子挡住了射击视线,又在他们的射程之内,被连打带推强行拆迁(根本不敢谈补偿),搬离到了南边新藏庙附近。整个五百米范围内可以说能无障碍扫射。
深秋季节,突然来了一批新四军部队,他们没有直接去攻打集镇,而是在镇区的南部近千米的纵深地设点埋伏。白天,几乎敌我双方看不到动静,进入夜间,双方各有动作。镇上的驻守伪军加固堡垒,又时刻提防偷袭。而解放军则是加足马力开挖战壕和掩体。
堂叔和堂婶等同龄人他们回忆说,当时解放军力气很大,一个晚上就能挖出看不到头的壕沟。一夜之间田间里全就了样,速度快得吓人,真感到是天降战神。战壕很高,当时他们这些小孩去玩,掉进去就上不来,沟里十几米远就有一个侧洞,能蹲进去三四个人。其实在军事上叫“猫耳洞”。堑壕和掩体相连,形成网状,小孩子在走进去就出不来,根本不知道哪儿是个头。其中有几条壕沟直接往镇区延伸,不到两个晚上功夫就接近了南石头桥和药师庵。这两个地方是敌人的碉堡。
敌人把飞机都开到上空来了
可能是敌人已经有所察觉。大概第三天正午,空中由远至近响起巨大的嗡嗡声声,先是低空飞行的小型机,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这类飞机应该是敌人侦察机。当时,堂叔和两个发小坐在田间的冬瓜上一边玩耍一边对着天看热闹。冬瓜有些长,小孩屁股坐在上面,两头还看到白白的面子。堂叔权当是坐在上面当马椅。正在田里干活的、或在家里做家务的统统跑出来看热闹。解放军马上大喊要打仗了,赶紧躲起来,村民们自己也感觉不对,纷纷拔腿往家里跑。堂叔也被家人连推带搡地拖到了屋里。不一会儿,更大的响声由远而近传来。敌人的轰炸机在形成网状的壕沟旁丢下了几十枚炸弹,几处不远的民房也被炮弹炸得粉碎。堂叔刚才玩的长冬瓜被炸得留下大坑。幸好家人把他带走躲起来。他所认识的一个姓杨的小孩就被炸死在邻居家大房子里,尸首都找不到了。急得全家人哭天喊地。
战斗打得很艰苦很难捱
次日,总攻决战开始。据官方记载,华东野战军第十一纵队投入两个旅于11月30日晚冒雨进入指定位置,形成夹击包围之势。于12月1日凌晨发动总攻。面对强大的攻势,驻守敌军负隅顽抗,不停地进行火力扫射,南京方向派出两架飞机空中对我军实施轰炸。直到上午十一时,其中的32旅才攻克下南部外围碉堡和药师庵和泰山庙处的卫星据点。为减少对平民的伤亡,我方调整战略布局,一方面重点打击,一方面展开政治攻势,双方僵持到3日零时,两个旅的兵力全部投入战斗中,一举拿下敌方团指挥所,紧接着集中炮火摧毁最后的几处碉堡,于中午11时,结束整个战斗。
徐守发回忆,那几天天色阴沉,有时夹雨,镇上枪炮声连续响了几天几夜,没有停隙得下来。所有的老百姓都躲在家里或是在解放军挖的壕沟里,有的提前预告到外地投奔亲戚了。家里的老人以为这么多兵力打李堡小菜一桩,没想到敌人蛮凶的,硬顶着不怕死,打了几天才打下来。敌人飞机来增援,扔下不少炸弹,也没起到效果,好多老百姓的房子倒霉挨炸了。
平时看不出的人都帮解放军打扫战场
枪炮声结束的前二三天里,镇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如同变成了死城,没有一点声响。天气也出奇地怪,白天阴森森的,到了傍晚露出晚霞,把云彩照得像血丝一样,残阳如血的那种。让人瘆得慌。就感觉到要“变天”了。
堂叔回忆说,当时解放军来到家里找到我爷爷,提出借门板、雇民工,我爷爷二话没说就把家里的门板拆下来,叫了包括堂叔在内的几个人一起跟着走。他们看到环镇河里的水是血红血红的,腥味特别浓,让人闻了要吐出来。东南角的河边上,因为下雨泥泞,尸体都在泥水中,认不出尸体是哪一方的,不少民工和解放军抬着门板运尸体,在战壕旁边摆放得非常整齐,有序地放入壕沟里填埋起来。
后来才知,爷爷曾经为新四军服务过,因为配发的步枪被奶奶藏着,等他找到枪再赶回部队时,部队已经撤走,一生中再无缘成为军人了。不过,三打李堡期间,他以地方秘密武装人员和支前民工身份,做了一些有益的事(那一代人从来不为此炫耀或当为资本)。他们对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有好感,有信赖。解放军借门板、雇民工都写借条,写名字,给补偿,与反动派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啥那时就叫国民党是反动派呢,虽然他们没日本鬼子那样心狠手辣,但他们也很坏,走到哪儿看到鸡就抓鸡,看到猪就拖猪,进了屋子里就是翻箱倒柜,看到金银细软就往兜里装。如果跟他们理论,他们说多月不发粮饷了,打仗送死不能做饿死鬼。解放军只要看到百姓负伤,宁可自己人不救也先救百姓,而国民党看到负伤的不但不救,还得补上一枪,还说让人少受罪。简直就是土匪,难怪不得人心。
家乡李堡镇由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社会。徐守发说,当时,土改工作队进了农村,那些城里学生模样的青年和解放军与村民一起丈量土地,登记户口,做得有模有样,很受老百姓的欢迎。老百姓看到能分田了,个个脸上挂着笑,人们一下子感到生活有盼头了。祖爷自从来到这里,置了二亩四分薄田,靠挑八根尖做小买卖,养着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特紧巴。土改中主动把田交出去了,重新分了地主家的好田,种了几季得到了好收成,日子才算好起来。
如此算来,李堡镇是于1947年底解放,比全国解放早了近两年。是人民翻身解放、当家作主最早的地方之一。
(本文作者:无锡市梁溪区民政局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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