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光
北洋政府时期,各省都有一个影响本省政局的大员——督军。从1911年到北洋政府失败,督军的名称是不同的。辛亥革命后的几年称“都督”,二次革命后,袁世凯改称都督为“某将军督理某省事务”。民国五年袁世凯死后,就改称“督军”。民国十一年,总统黎元洪要废除督军,但没有成功,遂改督军名为“督理某省军务事宜”,简称督理。第二次直奉战争以后,段祺瑞上台,又用“督办军务善后事宜”,简称军务督办、督办。名称变化不停,实质是一样的。为使叙事方便,本文均用“督军”一词。
1911年以后,韩国钧先后任吉林民政司长、江苏民政长、安徽巡按使、江苏省长等职,先后与五名督军共过事。探幽韩国钧与五任督军之间的关系,可以厘清韩国钧一段重要的人生历程,也看到民国官场上特殊的政治生态。
与陈昭常,志同道合,相处融洽
宣统三年(1911)六月,韩国钧调任吉林民政司长,这个职务相当于过去的布政使,世称“藩台”,按照旧制,布政使的品级为从二品,是“高级干部”了。这是韩国钧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梯。六月十六日,韩国钧卸奉天交涉司篆务,即乘火车,转轮船,七月十一日来到吉林履新。不料,八月二十一日就得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历史走进了民国。
韩国钧一到吉林,就与陈昭常“搭起了伙”。陈昭常,字简墀,广东新会人,比韩国钧年轻十岁,他是光绪二十年(1894)年进士,历任瀚林院庶吉士、刑部主事、候补道员,曾出国考察洋务,遍游英、德、法、俄、美、日诸国。历任广西右江兵备道、督练公所督办、洋务局总办,长春知府、山海关道员。1905年任京张铁路总局总办,是詹天佑的顶头上司。1907年任督办延吉边务兼吉林省各军翼长,署珲春副都统,次年任吉林巡抚。陈昭常是一位富有历练的地方大员,长期身居高位,韩国钧到任时,他已在吉任职四年。
韩国钧与陈昭常一见面,在政治上就引为知己。两人联名向北京发电,反对“垂帘听政”。1908年,光绪帝、慈禧太后先后去世,依慈禧太后遗命,由溥仪(宣统帝)即位,光绪帝的皇后叶赫那拉·静芬为“兼祧皇后”,尊为皇太后,上徽号为隆裕。当时溥仪才三岁,朝廷议政时,隆裕太后陪坐在溥仪身后。这给臣下和社会的印象是,慈禧太后的“垂帘听政”才结束,隆裕太后的“垂帘听政”又开始了。消息传到吉林时,恰好韩国钧刚刚到任。韩国钧与陈昭常对隆裕“垂帘听政”消息的反应是一致的:颇为惊骇。两人马上联名给北京发去了电报,反对朝廷继续“垂帘听政”的历史。朝廷马上来了回电,回电称:隆裕太后并不是垂帘听政,而是宣统皇帝太小,军机处议政时,要有隆裕太后陪坐在溥仪身旁,御制圣旨时,要由隆裕太后帮助溥仪加盖公章(玉玺),朝廷其他大小事务皆由内阁主政。为此事,陈昭常、韩国钧两人都受到了一通训斥。作为地方大员,妄议中央是严重逾规的,况且,“垂帘听政”一词在清末高度敏感。幸亏其时清朝廷已经气息奄奄,否则,韩、陈两人会受到严厉处分。
韩、陈联名发电反对“垂帘听政”一事很值得研究,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晚清时期,慈禧太后垂帘听政达四十八年之久,这种“牝鸡司晨”的现象毕竟与中国传统文化有较深的隔膜,对此,清朝官吏队伍里“腹非”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口而已。二、韩国钧、陈昭常都已在清朝宦海里沉浮多年,对官场忌讳了然于心,他们一见面就能交谈如此敏感的话题,并公开向北京发电,说明韩、陈二人政治上高度契合,性情相近,相知甚深。
在吉林,韩国钧与陈昭常共同应对了一件重要抉择,就是面对“吉林独立”的议题。武昌起义胜利后,各省纷纷响应,江苏、安徽、湖南等省份相继独立,清王朝陷于土崩瓦解。这时,吉林学界、韩边外后人韩登举等即起而响应,呼吁吉林省也要宣布独立。韩国钧认为,“吉林处日、俄二强之间,与他省情形不同,不如仍旧观其变。”他四下劝诫,稳定了局势。韩国钧的这个处置不能视为孝忠清廷之举,他不是一个因循守旧、迂腐教条的人。此前的九月,江苏宣布独立,韩国钧还以“苏人名义”给江苏都督程德全发去贺电,称程德全“独创一格以保全地方,苦心可仰”,韩国钧是能够顺应历史的潮流的。清代的吉林省,地处中国东北角,其东边、北边与俄罗斯接壤,其东南边境与朝鲜连在一起,朝鲜时为日本统治,吉林确实处于日、俄两强之间。当年的12月,外蒙古封建主在俄支持下宣布“独立”,黑龙江呼伦贝尔地区封建主也得到沙俄支持宣布“独立”,韩国钧的担忧确实具有先见之明,他对国家领土的安全有着天生的警惕性。
1911年10月,呼吁“吉林独立”的声音抚平以后,陈昭常就密电请辞,推荐韩国钧代行吉林巡抚之职。韩国钧得知此情,立即给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去电,力辞陈昭常的美意,并请陈昭常留任,电文中说:“扰乱之际,惟以维持现状为要,不应有所变更。”
1912年《临时约法》公布以后,韩国钧决意辞职,并先把家眷遣回故里。经过他一再请辞,到当年十一月才得政府允准,吉林省民政长一职由陈昭常兼任。在吉林任职一年多,韩国钧经历了“百端困难”,但从韩国钧回忆的文字看,这一年多时间内,他的心情还是比较好的,因为他与督军陈昭常关系比较融洽,他们一起担当,一同议政,甚至一同犯忌。
韩国钧辞职获准,离吉南下,临别之时,互有赠言。陈昭常书赠韩国钧曰:“紫石司使大公祖,宦吉年余,艰难共济,临别赠此以为异日重逢之券。”真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惜,韩国钧与陈昭常经此一别就再也没能重逢。韩国钧离开吉林后就回到了江苏,陈昭常在吉任职到1914年,是年6月,陈被调任广东民政长,于赴任途中病逝。陈昭常送给韩国钧的临别赠言,韩国钧一直珍藏到自己的身后。
对张勋,为保黎民,罗掘以应
韩国钧离开吉林后,一路经长春、奉天、天津、南京、上海,于1912年12月27日到达海安老家。此后,他为地方事务,在南京、泰州、上海奔走。1913年,袁世凯图谋扩充军队,通令“尊崇孔圣”,举行祝孔典礼,为复辟帝制制造舆论。孙中山在南方发动“二次革命”。7月,黄兴在南京设立讨袁司令部,并邀江苏都督程德全、江苏民政长应季中等联名宣布江苏独立,发表讨袁檄文,其时,韩国钧也在南京,黄兴找到韩国钧,请韩参加联名,被韩国钧拒绝,他认为,自己是地方官员,应以保护地方为职责,不敢参与武力冲突的事。随即回到海安。
为了对付南方的革命党,袁世凯调张勋及其辫子军和冯国璋部,分两路合攻南京,打垮了义军,黄兴逃亡日本。是役,“辫帅”张勋极其卖力,他组织了辫子军敢死队,许诺士兵破城之后“准许士兵大抢三日”,辫子兵怀着入城后抢掠发财的心理,疯狂攻城。攻入南京城里,辫子兵们有张勋“三日大抢”“三日不封刀”的特许,放手抢掠、强奸、杀人、放火,穷凶极恶。南京的百姓惨遭涂炭,许多人家“虽家具什物,亦搬运全尽,各等人民体无完衣”,大大小小的商铺“无一幸免,甚至有连劫三四次者”。路边河坎死尸遍地,号泣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妇女不堪污辱,投秦淮河自尽。
张勋(1854—1923),字少轩,江西奉新人,行伍出身。中国近代北洋军阀首领之一。清末任云南、甘肃、江南提督,清覆亡后,禁止所部剪辫子,被称“辫子军”。
张勋入城后,袁世凯任命他为江苏都督,后又简韩国钧为江苏民政长。8 月21日,韩国钧接篆,24日到了南京。他亲眼目睹了南京劫后的惨状,《永忆录》记道:“过下关下车,即见被焚之商店。入城则市肆各闭其门,其开肆者寥寥数家。曾见鞋肆列架者,不过三两双。”“余初入省署,见瞻园内死马在地。东偏厅事前,倚树而立者,赫然陈死人也,血迹染树根,至今未泯,而同署员司则已若忘矣。”“宁垣劫掠,委托士绅详细调查,都计损失一千五百余万元。”
张勋比韩国钧早几天到任,一坐上都督宝座就抢先抓权。韩国钧记录:“余未接省篆之先,即请中央划分军民权限,奉令饬遵官制条例办理。张督方谓,民长与藩司相若。迨见明令,始憬然悟,然六十县已委任五十四,四十八税所已委任四十五。余到宁后,除扣留年未二十之无锡知事外,余与张督声明,知事而贤,余方保奖之不暇,否则即余所委派,亦复不能姑容,若税所则以比额为标准。张督无以难,余即以此执行。”张勋于当年7 月下旬就任江苏都督,韩国钧8 月24 日以民政长身份到了南京,前后相距仅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张勋抢先把全省的县知事、税所主官几乎都任命了一遍。南京遭到破坏、劫掠,如何收拾,如何重整,张勋一概不管,只是有好处,有利益,他就抢抓、抢捞。
南京城被张勋及其辫子兵破坏得满目疮痍,有如人间地狱,韩国钧一到任就勉力收拾残破,妥谋善后救济,“力请中央发款一百八十万元”,按士绅们所详细调查的成数“分别偿恤”。要稳定人心,必须迅速恢复生产生活,韩国钧“首贷款于柴米各肆,继贷于布业,再次各商店,如是者二十余万。又与教育司长商,先恢复初、高等学校。未二月,流亡稍复。”
张勋是督军,他的辫子兵军纪太差,在南京城里张牙舞爪,老百姓人心惶惶,也引起外国人的不满。袁世凯以此为由,调张勋为长江巡阅使,而以冯国璋继任江苏都督。为了让张勋能顺利地离开南京,袁世凯特意派阮忠枢、段芝贵先后来南京,面劝张勋移防徐州。阮忠枢是袁世凯的幕僚,历任总统府秘书处副秘书长、内史长等职,他是袁世凯幕内不可或缺的能人,其特长是专门对付桀骜不驯的军阀。段芝贵系北洋武备学堂出身,曾任陆军第三镇统制,督练处总参议,民国初任驻京总司令官,统制陆军、武卫右军,继任拱卫军总司令。袁世凯动用这两个人来南京“劝说”张勋离宁赴徐,说明袁世凯对张勋的横蛮霸道心知肚明。阮、段二人与张勋“切商,久乃就绪”,但是,张勋开出了条件,张开血盆大口,索要一百万元“军饷”,这让韩国钧大伤脑筋。
南京城里的老百姓对张勋和他的辫子军既愤恨又害怕,听说辫子军要移防,恐慌又起,生怕再遭一次浩劫。以张勋的匪性,如果不答应他的“军饷”的话,他要么不肯走,要么再来一次洗劫,这几乎是肯定的。为了维护南京的安定以及居民的安全,韩国钧只得出面多方筹款。关于这一次被逼饷,韩国钧后来回忆道:“惟其(张勋)频行时索饷百万,挪甲补乙,已付十之九,频行之前一日,非再索六万元不可。维时悉索已尽,无可为计,自料多数已付,不致以此区区而致决裂。张督派委坐索,不应则势已汹汹。至灯时,竟传卫队将围民署。段将军乃呼其委员呵斥之曰:汝都督带兵往民署,我必率兵解此围!其事始罢。”
在张勋离开南京的时候,韩国钧照例前去送行。此次“送别”,是在派兵向韩国钧催逼要钱的“翌晨,余至江干为张督送行,则欢然如平生矣。”“张督去任,余送之江干,张督笑谓余曰:此次累公多白几茎须。此亦谐语,可见当时困难为所共知。”
与冯国璋,心知肚明,不伤情面
张勋离开南京后,江苏督军自然非冯国璋莫属了。冯国璋(1859-19190,字华甫,一作华符,河北河间人。光绪二十一(1895)年袁世凯在小站练兵,冯国璋与王士珍、段祺瑞同入袁幕,三人后被称为“北洋三杰”。光绪二十五年随袁世凯到山东,负责全省操督事宜,光绪三十四年以镶白旗汉军副都统衔任禁卫军都统。民国元年(1912)任直隶都督,仍兼禁卫军军统,1913年以第二军军统兼江淮宣抚使。是年7月二次革命起,黄兴在南京宣布独立,袁世凯命冯国璋率部与张勋配合攻打南京,破城后被袁世凯任为宣武上将军。冯国璋是跟随袁世凯起家的,他是袁大总统的心腹,韩国钧对此心知肚明。
冯国璋于1913年12月16日就任江苏都督。此前,韩国钧与冯国璋已有交往。7 月份,冯国璋刚进入南京城,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出言不逊,冯国璋大怒,派宪兵去抓写作该文的记者,韩国钧出面找冯国璋缓颊,冯国璋立即作罢。
在一定意义上说,张勋离宁,冯国璋任都督后,韩国钧才真正开始了对江苏的治理。此前,他大部分精力都是紧急救火、收拾残破,积极维稳,竭力恢复老百姓的正常营生。政局既定,韩国钧励精图治。民国三年春节后一上班,就率人到水西门勘视秦淮河,并筹发7万元,即日开工,疏浚秦淮河;三月初一日,召开江北运河会议,筹办淮徐海赈款28万元;四月初八日,又到常熟,勘视白茆河工,谋算挑浚费用20余万元。韩国钧办事雷厉风行,财源也不断流向民生,这让冯国璋心里很不痛快。
5 月24日,中央政府传来一纸调令,任命韩国钧为安徽巡按使。韩国钧当然感到突兀,但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冯国璋倒也不失“君子风度”,他从北京回到南京后,对韩国钧说:“项城(袁世凯)欲以军署兼民政,非所愿也。”冯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韩国钧自然心领神会,双方客客气气,一点都没有伤情面。
韩国钧与继任齐耀林办理了交接后,就给北京去电,辞任安徽巡按使之职,中央政府未准,韩国钧又请假一个月,北京同意。七月十八日,韩国钧回到海安。八月,韩国钧从海安向北京发电报,要求觐见大总统袁世凯,随后赶往北京。
韩国钧这一趟北京之行,同时见到了大总统袁世凯、副总统黎元洪。后来,袁世凯又两次单独召见了韩国钧,还赏给了礼物。第三次召见,袁世凯与韩国钧谈了数小时。交谈中,袁世凯历数了光绪以来河南的良吏,袁世凯说,他心目中的河南好官有石庚、叶济和韩国钧。石庚是光绪五年举人,在河南曾任知县、开封府尹,民国元年任河南彰卫怀道尹;叶济曾任郑州知州,任内创办了郑州第一所新式中学堂。石、叶二人与韩国钧一样,都在河南有政声。袁世凯还与韩国钧谈治理地方的心得:大凡一个督抚到某个地方履新,做事不能急,也不能事事推倒重来,而是要审慎地选择一两件要事,一做到底,就必然会(树立威望)为地方造福。这次悟谈,看似拉家常,实则袁世凯心机颇重,他是要把能吏韩国钧拉到自己的麾下,凸显了袁氏奸雄形象。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能说明,冯国璋在袁世凯面前并没有说韩国钧多少坏话,冯国璋只是想要找一个听话的巡按使做搭档而已。
1917年,奉天(沈阳)巡按使出缺,时韩国钧赋闲在家,冯国璋已是民国副总统,他还征求韩国钧的意见,要韩国钧再到东北去做官,任奉天巡按使。这说明,由于韩国钧当初离任江苏时,对冯很克制,没有撕破脸皮,冯对韩国钧一直存有好感。
对倪嗣冲,道不同不相为谋
民国之初,各省行政长官叫民政长,袁世凯上台后改称巡阅使,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更名为省长。1914年农历十月初一日,韩国钧到达安徽省会安庆,接任安徽巡阅使之职。安徽督军倪嗣冲(1868-1924),字丹忱,安徽阜阳人,光绪二十一(1895)年随袁世凯练兵小站,任袁的幕僚,由此起家,先后任奉天提法使、河南布政使、安徽布政使等职。1913年,安徽的都督和民政长是倪嗣冲一人兼的。也就是说,韩国钧到任后,要从倪嗣冲手中分出一部分权力过来。倪又是袁大总统的旧属、宠臣,因此,这种“搭档”一开始就埋下矛盾的祸根。
韩国钧到任后,对安徽全省情况做了了解,制定了改变面貌的对策:皖北改良农业,皖南改良茶叶的种植、管理,长江两岸广泛植树造林,在颖亳平原上,拟特制精碱。良好的计划必须依靠官僚队伍来实施。但是,安徽的吏治昏暗腐败。韩国钧看到,安徽的“人民困苦,首在滥刑苛罚。不必其在县官也。一团防局可以枪毙平民,可以任意罚款,盈千累万,自受自支,一无呈报。县知事贪横无论矣。”“皖之赋税尚不足以病民,地方附加则多近与无艺。”不整吏治,诸事难成。
可是倪督军可不这么看。他自认为对下情很了解,“于皖北各县,某某县政绩奚若历言之不爽,皖南……为其素识者虽贪酷而不知。”
韩、倪之间的冲突,起于韩国钧撤了寿县县知事邱某的职。按理说,人事的任免撤查,是省行政长官的职能,韩国钧是行使份内职权,但是,倪嗣冲却大光其火。倪向北京发电报,告状说韩国钧“以苛刻为精细”。中央政府并不派员到安徽实地调查,而是飞来一纸公文,调韩国钧到湖南去做巡阅使。韩国钧知道,丘八当道,到哪里都是一样,坚决辞去调湘之任,回到海安故里。
这时,袁世凯在北京设立筹安会,正忙于复辟称帝。在安庆的倪嗣冲想想还不解恨,他看准了袁大总统的心思,又密告了韩国钧一状,称韩国钧“为反对帝制之人”,把原本一件寻常行政矛盾无端推向政治祭坛。这一“密陈”正好挠到了袁世凯的痛痒处,袁马上派人侦查。
袁世凯改元“洪宪”,对全国大颁爵赏。这期间,韩国钧来到泰州。老友王自安对他说:“我们泰州自从明初陈珪被朝廷封为泰宁侯以来,还没有第二个人被爵封过,你如果不辞湖南巡阅使之任,就会享受爵封了,那也是我们泰邑的荣光呢。”王自安所说的陈珪,是明朝初年大将军徐达麾下的战将,泰州人,明太祖定鼎南京时授龙虎卫百户,建文朝时历任副千户、指挥同知、都督佥事。永乐朝时从明成祖出塞为前锋,积战功至指挥同知,封泰侯。陈珪逝世后赠靖国公,他的子孙后代有十三人相继承袭爵位,直到明朝灭亡。
不过,韩国钧对这一切已经无心眷念了。没有过几天,帝制取消,袁世凯暴亡,复辟闹剧收场。什么侦查法办,什么受爵封侯,都成了过眼烟云。韩国钧感慨道,这一切“无异电光一瞥”。
对齐燮元,竭尽全力消弥兵祸
1922年,已退隐7年的韩国钧被北洋政府任命为江苏省长。这时的江苏督军是齐燮元。
齐燮元(1885—1946),字抚万,河北宁河人,行伍出身。早年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历任排长、连长、团附、各级参谋,袁世凯密谋称帝时,被封为“一等轻骑都部尉世职”,后任北军六师的旅长、师长,民国六年任江苏都督参谋长兼江宁镇守使,民国十年任江苏都督。在齐燮元的人生路途中,有两处一直为后人所置疑,一是民国五年一月,齐燮元任北军第六师第十二旅旅长,二月,第六师师长马继登自戕,九月齐署第六师师长,时人传马是被齐毒杀的;二是民国九年,李纯任江苏督军兼苏皖赣巡阅使,齐是李督军的参谋长兼副使,同年十月,李纯以手枪自杀,齐燮元于十二月署江苏督军,当时就有传言,李实为齐所杀。齐燮元是一个极具政治野心、品德极为恶劣、手段极为毒辣的军阀。
韩国钧在江苏省长任上,遇到的一个重大挑战就是江浙战争的爆发。民国十一(1922)年,分别以直系、皖系为背景的苏督齐燮元和浙督卢永祥因地盘、财富之争,双方就已剑拔弩张,经江浙地方人士张謇、张一麐等多方呼吁斡旋,于当年8 月9 日签订了《江浙和平公约》,苏督齐燮元、省长韩国钧,浙督卢永祥、省长张载阳在公约上签了字,局势暂时缓和。
民国十三年,齐燮元自认为有总统曹锟暗中支持,羽翼渐丰,又蠢蠢欲动。2月份,韩国钧听到消息,就力劝齐燮元“不要为天下先”。同时,韩国钧私下又请张一麐出面,找齐燮元晓以利害,还请刘聿新将军力劝齐燮元“毋苦吾民”。得知齐燮元漫不经心,虚伪应付的态度,韩国钧再次找上门,他对齐燮元说:“我年将七十,舍死外无他望。君(齐燮元)年四十,前途未可限量,奚为此无意之战争,(假)使战而胜,不能兼督浙,不胜将奈何?”韩国钧这些苦口婆心的危言,军阀根本听不进去。
韩国钧不忍心眼看江苏富饶美丽的 “江山入战图”,他对自己无法阻拦并且马上就要发生的生灵涂炭场面痛心疾首。在调解无望,“百计俱穷”的情况下,韩国钧立即转入“以救济战地人民为急务”,他邀请美国教会、红十字会的人员分别到前线救助妇孺,在军阀交战的废墟中,先后救济四千多人。韩国钧还曾预料,一旦战争打响“沪市(上海)一隅,中外商务所系,溃兵如潮而趋,必以沪为尾闾”,溃兵所到之处,必然会抢掠烧杀。为此韩国钧早作防备,他预筹一笔款项交给孙少君、朱叔源,密派他们两人到上海负责收容溃兵,随时资遣。后来的事实证明,韩国钧的这一措施非常奏效,上海由此避免了一场劫难。
江浙战争先是以齐燮元胜、卢永祥败告一段落。江浙战争引起了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张作霖胜而直军吴佩孚败,由此,总统曹锟被幽禁。段祺瑞入主北洋政府,号称临时执政.。段祺瑞政府下令免去齐燮元江苏都督之职,以韩国钧兼任“督办江苏军务善后”(即督军)。
短时间内,局势发生巨大逆转。这个结果完全出乎齐燮元所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这场乱局中,韩国钧兼任了督军,这也出乎了韩国钧的预料,他非常清楚,手中接到的督军大印,不是一般的“烫手山芋”,而是一块烧红的火炭。韩国钧刚刚听到任命时即表示不愿接受,而北洋政府再次要求他接任时,他义不容辞地担起重任。他知道,此时自己站出来将更为有利,对于避免战祸,救江苏于水火至关重要。他统揽全省政务、军务,抓住机遇,游走在各方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之间,折冲尊俎,为消弥战乱、恢复江苏稳定局面尽了最大的努力。
韩国钧面临的最麻烦的对手还是齐燮元。齐燮元是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军阀,他岂肯轻意把自己的军权交出去? 1924年9 月下旬,奉军大队入关,直系败局已定。齐燮元提出要“联络八省互保 ”,幻想保住自己的权柄。11月14日,中央政府罢免齐燮元,任命韩国钧为江苏督军的命令下达以后,紧接着又宣布齐的死对头卢永祥为苏皖宣抚使。此时奉军大部队已步步逼进。11月18日,韩国钧邀集军、政、学、商各界到军署召开茶话会,会上,齐燮元自述了江浙战事经过以及自己解职情由,韩国钧既领江苏督军之衔,亦在会上表明心迹。不料,会议刚散,韩国钧才出军署,就遭到伤兵包围,伤兵吵着向韩国钧讨要“抚恤”费。当天夜晚,又有2000多伤兵集中到军署“哗噪”,韩国钧筹措二十万元送往备用。其时,秩序非常混乱,韩国钧传令各师、旅长、警务处长,责令他们各负其责,同时命令警察加强戒备,使秩序稍稍平复。
旧军阀军队大都有私家的性质 ,齐燮元原属中级军官都是齐的“袍泽”,他在暗中使坏,韩国钧驾驭甚难。齐燮元认为韩省长不过是一名书生出身的官僚,是一块“软柿子”,自己要挽回局面,重掌军权,还是要通过“算计”韩国钧来实现。齐一方面宣布,自己下野后,部队不得服从其他人,只能服从韩督办,一方面又唆使旧属闹事,吓唬、威胁韩国钧。
此时,卢军将领、各界人士陆续到达南京,齐部有的整师士兵投奔到卢军阵营,其他师旅也人心惶惶,在宁军队不稳之象显露。上海的友人担心韩国钧的安全,纷纷来电,力劝韩国钧到上海去避一避。韩国钧心里很清楚,眼下,齐燮元的两眼正在暗中盯着自己,只要自己一离开岗位,齐燮元就会乘机重新摄取军权,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南京地域免不了又是一场乱局,甚至会出现枪炮轰鸣、血肉横飞的战争。身负南京的安危,韩国钧毅然宣布,自己决不离开南京。对于劝离者 ,韩国钧援引明朝忠烈之士瞿式耜的事例回答道:“变故当前,总办得一死字!”韩国钧面对凶险,完全置生死于度外,毫无惧色,大义凛然。面对强硬的韩国钧,齐燮元泄了气,他“知事不可为,于是夜赴沪。”
齐燮元企图通过阴谋、恐吓的手段从韩国钧手里窃回兵符的想法,是注定行不通的,这是他小看了韩国钧。韩国钧不仅任事有胆略,有魄力,有担当,韩国钧也有统领军事的经验。1907年,韩国钧任广东督练公所参议兼兵备处总办,即是主管军事。他在任上一主严厉治军,曾亲赴虎门、沙角各炮台监督试验射击,还把所辖兵力由统(相当于团)扩充为协(相当于旅)。齐燮元有嗜权如命、心狠手辣的特点,韩国钧对此了如指掌,他知道,拒绝把军权交给齐燮元,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为了避免南京地域再生战乱,韩国钧已经作了精神准备,他决心像以身许国的瞿式耜那样,勇敢地面对死亡。
齐燮元离开南京后,韩国钧马上派中将吴晋等人到各师、旅宣慰,又传中级军官到军署开会,讲清形势,要他们管束好部属 。韩国钧还集合卫队,亲为训话,并命令警厅特别戒严,自己则到军署办公,从容稳定了大局。
12月4 日,韩国钧得知卢永祥的军队已经开到了滁州,下一步,卢军就要进入南京接防,城内齐燮元的旧部们惴惴不安。韩国钧一面拍电报给卢永祥,请卢军稍作停顿,一面派中将尹同愈前往卢营,具体商量两军交接办法。这一次换防做到了有序进出,避免了两军士兵的直接接触,没有发生擦枪走火。
江浙战争爆发之前,韩国钧努力劝和促谈,费尽洪荒之力,但是没有能奏效。在战争之后的齐燮元下野、两军换防过程中,南京的百姓或许躲过了一场灾难。这是韩国钧奋不顾身地苦心护卫的结果,韩国钧为其间的稳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与冯国璋,心知肚明,不伤情面
张勋离开南京后,江苏督军自然非冯国璋莫属了。冯国璋(1859-1919),字华甫,一作华符,河北河间人。光绪二十一(1895)年袁世凯在小站练兵,冯国璋与王士珍、段祺瑞同入袁幕,三人后被称为“北洋三杰”。光绪二十五年随袁世凯到山东,负责全省操督事宜,光绪三十四年以镶白旗汉军副都统衔任禁卫军都统。民国元年(1912)任直隶都督,仍兼禁卫军军统,1913年以第二军军统兼江淮宣抚使。是年7月二次革命起,黄兴在南京宣布独立,袁世凯命冯国璋率部与张勋配合攻打南京,破城后被袁世凯任为宣武上将军。冯国璋是跟随袁世凯起家的,他是袁大总统的心腹,韩国钧对此心知肚明。
冯国璋于1913年12月16日就任江苏都督。此前,韩国钧与冯国璋已有交往。7月份,冯国璋刚进入南京城,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出言不逊,冯国璋大怒,派宪兵去抓写作该文的记者,韩国钧出面找冯国璋缓颊,冯国璋立即作罢。
在一定意义上说,张勋离宁,冯国璋任都督后,韩国钧才真正开始了对江苏的治理。此前,他大部分精力都是紧急救火、收拾残破、积极维稳,竭力恢复老百姓的正常营生。政局既定,韩国钧励精图治。民国三年春节后一上班,就率人到水西门勘视秦淮河,并筹发7万元,即日开工,疏浚秦淮河;三月初一日,召开江北运河会议,筹办淮徐海赈款28万元;四月初八日,又到常熟,勘视白茆河工,谋算挑浚费用20余万元。韩国钧办事雷厉风行,财源也不断流向民生,这让冯国璋心里很不痛快。
5 月24日,中央政府传来一纸调令,任命韩国钧为安徽巡按使。韩国钧当然感到突兀,但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冯国璋倒也不失“君子风度”,他从北京回到南京后,对韩国钧说:“项城(袁世凯)欲以军署兼民政,非所愿也。”冯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韩国钧自然心领神会,双方客客气气,一点都没有伤情面。
韩国钧与继任齐耀林办理了交接后,就给北京去电,辞任安徽巡按使之职,中央政府未准,韩国钧又请假一个月,北京同意。七月十八日,韩国钧回到海安。八月,韩国钧从海安向北京发电报,要求觐见大总统袁世凯,随后赶往北京。
韩国钧这一趟北京之行,同时见到了大总统袁世凯、副总统黎元洪。后来,袁世凯又两次单独召见了韩国钧,还赏给了礼物。第三次召见,袁世凯与韩国钧谈了数小时。交谈中,袁世凯历数了光绪以来河南的良吏,袁世凯说,他心目中的河南好官有石庚、叶济和韩国钧。石庚是光绪五年举人,在河南曾任知县、开封府尹,民国元年任河南彰卫怀道尹;叶济曾任郑州知州,任内创办了郑州第一所新式中学堂。石、叶二人与韩国钧一样,都在河南有政声。袁世凯还与韩国钧谈治理地方的心得:大凡一个督抚到某个地方履新,做事不能急,也不能事事推倒重来,而是要审慎地选择一两件要事,一做到底,就必然会(树立威望)为地方造福。这次悟谈,看似拉家常,实则袁世凯心机颇重,他是要把能吏韩国钧拉到自己的麾下,凸显了袁氏奸雄形象。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能说明,冯国璋在袁世凯面前并没有说韩国钧多少坏话,冯国璋只是想要找一个听话的巡按使做搭档而已。
1917年,奉天(沈阳)巡按使出缺,时韩国钧赋闲在家,冯国璋已是民国副总统,他还征求韩国钧的意见,要韩国钧再到东北去做官,任奉天巡按使。这说明,由于韩国钧当初离任江苏时,对冯很克制,没有撕破脸皮,冯对韩国钧一直存有好感。
对倪嗣冲,道不同不相为谋
民国之初,各省行政长官叫民政长,袁世凯上台后改称巡阅使,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更名为省长。1914年农历十月初一日,韩国钧到达安徽省会安庆,接任安徽巡阅使之职。安徽督军倪嗣冲(1868-1924),字丹忱,安徽阜阳人,光绪二十一(1895)年随袁世凯练兵小站,任袁的幕僚,由此起家,先后任奉天提法使、河南布政使、安徽布政使等职。1913年,安徽的都督和民政长是倪嗣冲一人兼的。也就是说,韩国钧到任后,要从倪嗣冲手中分出一部分权力过来。倪又是袁大总统的旧属、宠臣,因此,这种“搭档”一开始就埋下矛盾的祸根。
韩国钧到任后,对安徽全省情况做了了解,制定了改变面貌的对策:皖北改良农业,皖南改良茶叶的种植、管理,长江两岸广泛植树造林,在颖亳平原上,拟特制精碱。良好的计划必须依靠官僚队伍来实施。但是,安徽的吏治昏暗腐败。韩国钧看到,安徽的“人民困苦,首在滥刑苛罚。不必其在县官也。一团防局可以枪毙平民,可以任意罚款,盈千累万,自受自支,一无呈报。县知事贪横无论矣。”“皖之赋税尚不足以病民,地方附加则多近与无艺。”不整吏治,诸事难成。
可是倪督军可不这么看。他自认为对下情很了解,“于皖北各县,某某县政绩奚若历言之不爽,皖南……为其素识者虽贪酷而不知。”
韩、倪之间的冲突,起于韩国钧撤了寿县县知事邱某的职。按理说,人事的任免撤查,是省行政长官的职能,韩国钧是行使份内职权,但是,倪嗣冲却大光其火。倪向北京发电报,告状说韩国钧“以苛刻为精细”。中央政府并不派员到安徽实地调查,而是飞来一纸公文,调韩国钧到湖南去做巡阅使。韩国钧知道,丘八当道,到哪里都是一样,坚决辞去调湘之任,回到海安故里。
这时,袁世凯在北京设立筹安会,正忙于复辟称帝。在安庆的倪嗣冲想想还不解恨,他看准了袁大总统的心思,又密告了韩国钧一状,称韩国钧“为反对帝制之人”,把原本一件寻常行政矛盾无端推向政治祭坛。这一“密陈”正好挠到了袁世凯的痛痒处,袁马上派人侦查。
袁世凯改元“洪宪”,对全国大颁爵赏。这期间,韩国钧来到泰州。老友王自安对他说:“我们泰州自从明初陈珪被朝廷封为泰宁侯以来,还没有第二个人被爵封过,你如果不辞湖南巡阅使之任,就会享受爵封了,那也是我们泰邑的荣光呢。”王自安所说的陈珪,是明朝初年大将军徐达麾下的战将,泰州人,明太祖定鼎南京时授龙虎卫百户,建文朝时历任副千户、指挥同知、都督佥事。永乐朝时从明成祖出塞为前锋,积战功至指挥同知,封泰侯。陈珪逝世后赠靖国公,他的子孙后代有十三人相继承袭爵位,直到明朝灭亡。
不过,韩国钧对这一切已经无心眷念了。没有过几天,帝制取消,袁世凯暴亡,复辟闹剧收场。什么侦查法办,什么受爵封侯,都成了过眼烟云。韩国钧感慨道,这一切“无异电光一瞥”。
对齐燮元,竭尽全力消弥兵祸
1922年,已退隐7年的韩国钧被北洋政府任命为江苏省长。这时的江苏督军是齐燮元。
齐燮元(1885—1946),字抚万,河北宁河人,行伍出身。早年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历任排长、连长、团附、各级参谋,袁世凯密谋称帝时,被封为“一等轻骑都部尉世职”,后任北军六师的旅长、师长,民国六年任江苏都督参谋长兼江宁镇守使,民国十年任江苏都督。在齐燮元的人生路途中,有两处一直为后人所置疑,一是民国五年一月,齐燮元任北军第六师第十二旅旅长,二月,第六师师长马继登自戕,九月齐署第六师师长,时人传马是被齐毒杀的;二是民国九年,李纯任江苏督军兼苏皖赣巡阅使,齐是李督军的参谋长兼副使,同年十月,李纯以手枪自杀,齐燮元于十二月署江苏督军,当时就有传言,李实为齐所杀。齐燮元是一个极具政治野心、品德极为恶劣、手段极为毒辣的军阀。
韩国钧在江苏省长任上,遇到的一个重大挑战就是江浙战争的爆发。民国十一(1922)年,分别以直系、皖系为背景的苏督齐燮元和浙督卢永祥因地盘、财富之争,双方就已剑拔弩张,经江浙地方人士张謇、张一麐等多方呼吁斡旋,于当年8 月9 日签订了《江浙和平公约》,苏督齐燮元、省长韩国钧,浙督卢永祥、省长张载阳在公约上签了字,局势暂时缓和。
民国十三年,齐燮元自认为有总统曹锟暗中支持,羽翼渐丰,又蠢蠢欲动。2月份,韩国钧听到消息,就力劝齐燮元“不要为天下先”。同时,韩国钧私下又请张一麐出面,找齐燮元晓以利害,还请刘聿新将军力劝齐燮元“毋苦吾民”。得知齐燮元漫不经心,虚伪应付的态度,韩国钧再次找上门,他对齐燮元说:“我年将七十,舍死外无他望。君(齐燮元)年四十,前途未可限量,奚为此无意之战争,(假)使战而胜,不能兼督浙,不胜将奈何?”韩国钧这些苦口婆心的危言,军阀根本听不进去。
韩国钧不忍心眼看江苏富饶美丽的“江山入战图”,他对自己无法阻拦并且马上就要发生的生灵涂炭场面痛心疾首。在调解无望,“百计俱穷”的情况下,韩国钧立即转入“以救济战地人民为急务”,他邀请美国教会、红十字会的人员分别到前线救助妇孺,在军阀交战的废墟中,先后救济四千多人。韩国钧还曾预料,一旦战争打响“沪市(上海)一隅,中外商务所系,溃兵如潮而趋,必以沪为尾闾”,溃兵所到之处,必然会抢掠烧杀。为此韩国钧早作防备,他预筹一笔款项交给孙少君、朱叔源,密派他们两人到上海负责收容溃兵,随时资遣。后来的事实证明,韩国钧的这一措施非常奏效,上海由此避免了一场劫难。
江浙战争先是以齐燮元胜、卢永祥败告一段落。江浙战争引起了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张作霖胜而直军吴佩孚败,由此,总统曹锟被幽禁。段祺瑞入主北洋政府,号称临时执政。段祺瑞政府下令免去齐燮元江苏都督之职,以韩国钧兼任“督办江苏军务善后”(即督军)。
短时间内,局势发生巨大逆转。这个结果完全出乎齐燮元所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这场乱局中,韩国钧兼任了督军,这也出乎了韩国钧的预料,他非常清楚,手中接到的督军大印,不是一般的“烫手山芋”,而是一块烧红的火炭。韩国钧刚刚听到任命时即表示不愿接受,而北洋政府再次要求他接任时,他义不容辞地担起重任。他知道,此时自己站出来将更为有利,对于避免战祸,救江苏于水火至关重要。他统揽全省政务、军务,抓住机遇,游走在各方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之间,折冲尊俎,为消弥战乱、恢复江苏稳定局面尽了最大的努力。
韩国钧面临的最麻烦的对手还是齐燮元。齐燮元是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军阀,他岂肯轻意把自己的军权交出去?1924年9 月下旬,奉军大队入关,直系败局已定。齐燮元提出要“联络八省互保”,幻想保住自己的权柄。11月14日,中央政府罢免齐燮元,任命韩国钧为江苏督军的命令下达以后,紧接着又宣布齐的死对头卢永祥为苏皖宣抚使。此时奉军大部队已步步逼进。11月18日,韩国钧邀集军、政、学、商各界到军署召开茶话会,会上,齐燮元自述了江浙战事经过以及自己解职情由,韩国钧既领江苏督军之衔,亦在会上表明心迹。不料,会议刚散,韩国钧才出军署,就遭到伤兵包围,伤兵吵着向韩国钧讨要“抚恤”费。当天夜晚,又有2000多伤兵集中到军署“哗噪”,韩国钧筹措二十万元送往备用。其时,秩序非常混乱,韩国钧传令各师、旅长、警务处长,责令他们各负其责,同时命令警察加强戒备,使秩序稍稍平复。
旧军阀军队大都有私家的性质,齐燮元原属中级军官都是齐的“袍泽”,他在暗中使坏,韩国钧驾驭甚难。齐燮元认为韩省长不过是一名书生出身的官僚,是一块“软柿子”,自己要挽回局面,重掌军权,还是要通过“算计”韩国钧来实现。齐一方面宣布,自己下野后,部队不得服从其他人,只能服从韩督办,一方面又唆使旧属闹事,吓唬、威胁韩国钧。
此时,卢军将领、各界人士陆续到达南京,齐部有的整师士兵投奔到卢军阵营,其他师旅也人心惶惶,在宁军队不稳之象显露。上海的友人担心韩国钧的安全,纷纷来电,力劝韩国钧到上海去避一避。韩国钧心里很清楚,眼下,齐燮元的两眼正在暗中盯着自己,只要自己一离开岗位,齐燮元就会乘机重新摄取军权,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南京地域免不了又是一场乱局,甚至会出现枪炮轰鸣、血肉横飞的战争。身负南京的安危,韩国钧毅然宣布,自己决不离开南京。对于劝离者,韩国钧援引明朝忠烈之士瞿式耜的事例回答道:“变故当前,总办得一死字!”韩国钧面对凶险,完全置生死于度外,毫无惧色,大义凛然。面对强硬的韩国钧,齐燮元泄了气,他“知事不可为,于是夜赴沪。”
齐燮元企图通过阴谋、恐吓的手段从韩国钧手里窃回兵符的想法,是注定行不通的,这是他小看了韩国钧。韩国钧不仅任事有胆略,有魄力,有担当,韩国钧也有统领军事的经验。1907年,韩国钧任广东督练公所参议兼兵备处总办,即是主管军事。他在任上一主严厉治军,曾亲赴虎门、沙角各炮台监督试验射击,还把所辖兵力由统(相当于团)扩充为协(相当于旅)。齐燮元有嗜权如命、心狠手辣的特点,韩国钧对此了如指掌,他知道,拒绝把军权交给齐燮元,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为了避免南京地域再生战乱,韩国钧已经作了精神准备,他决心像以身许国的瞿式耜那样,勇敢地面对死亡。
齐燮元离开南京后,韩国钧马上派中将吴晋等人到各师、旅宣慰,又传中级军官到军署开会,讲清形势,要他们管束好部属。韩国钧还集合卫队,亲为训话,并命令警厅特别戒严,自己则到军署办公,从容稳定了大局。
12月4 日,韩国钧得知卢永祥的军队已经开到了滁州,下一步,卢军就要进入南京接防,城内齐燮元的旧部们惴惴不安。韩国钧一面拍电报给卢永祥,请卢军稍作停顿,一面派中将尹同愈前往卢营,具体商量两军交接办法。这一次换防做到了有序进出,避免了两军士兵的直接接触,没有发生擦枪走火。
江浙战争爆发之前,韩国钧努力劝和促谈,费尽洪荒之力,但是没有能奏效。在战争之后的齐燮元下野、两军换防过程中,南京的百姓或许躲过了一场灾难。这是韩国钧奋不顾身地苦心护卫的结果,韩国钧为其间的稳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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